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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:宫斗败,芈姝殒命
公元前305年,秦国。
春回大地,草木萌发,秦宫上下俱是一派和谐景象。似乎已经无人在意空气中涌动的淡淡血腥氛围。
不久前,参与叛乱的七位公子(嬴华、嬴壮等)兵败被俘。而领导他们的秦惠文后,即秦武烈王嬴荡之母——芈姝,也被“请”回了咸阳,软禁于秦宫清凉殿内。
后世所称的秦宣太后,即秦昭襄王嬴稷之母——芈月,此刻方下了朝会,离开议政殿,正在宫中信步。她虽年近半百,却因保养得宜,粉面丹唇、乌发葱指,并不显老态;兼又身着黑底红襟的朝服,头戴饰有珍珠的毓冕。人靠衣装,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度,令人不敢小觑。
芈月走着走着,忽而在一处较为冷僻的殿前驻足,若有所思。
清凉殿。
随行的侍女进宫不久,不知其中故事。见芈月停步,只道是她走得累了。待要相扶,却听得她道:“步辇何在?”当下便有个乖觉的小竖一溜烟地跑去传步辇。
芈月看了一会,想是自己行得远了,步辇难以即刻到来,便道:“吾累了,且进这清凉殿歇息片刻罢。”话音未落,也不管侍女,径自踏入清凉殿去。
清凉殿,恰如其名。因广种乔木,历时日久,树荫浓密,几可遮天蔽日。令人感到通身皆受凉意侵袭,顿时褪去疲惫,精神为之一振。
芈月走进正堂,就看到了芈姝。
芈姝比芈月只大一岁。生为楚威王后所出之嫡公主,从小锦衣玉食,看起来也不像是年逾不惑之人。然,她自嫁予秦惠文王为后以来,思虑甚重,少不得在细处现出些岁月风霜。譬如眼角细纹、鬓间银丝,却都是锦衣华服所掩不住的。
今日芈姝穿一身黑底云纹锦衣,腰间系一条棠红色绸带,未施粉黛,未戴钗环;满头长发编作一条鱼尾辫,尾端以银色丝绦松松一束。此时,她正在认真研读手中书简,斜倚座靠,端的是一派闲适风姿。
芈月见此情景,不由得想到:自己如今帮助嬴稷执政,每日所烦所忧之事多且杂,竟是不如芈姝这阶下囚来得清闲。一时间心有戚戚焉,竟没有出声打扰芈姝,只是自顾自地在一侧坐了。
芈姝仿佛没有发现芈月,依旧沉浸在书简之中。然而芈月身后侍女毕竟年轻气盛,当下不愉,竟出声呵斥芈姝:“座上何人,竟敢如此无礼,可曾将太后放在眼里?”
既有人聒噪相扰,芈姝也不好再无视之。她正读到精彩处,无意瞥见芈月进门,只当不存在,欲坐等芈月自己无趣离开,并不想多生事端。谁知那侍女年轻不晓事,且听她言下之意,竟是要芈姝向芈月低头见礼。
芈姝心中冷笑,神色不动,只抬起眼睛直视着那侍女。
侍女被芈姝一盯,只觉彷入冰窟,浑身寒毛直竖,机伶伶打个寒颤。
芈姝这才悠悠地道:“我在秦宫日久,只知有大王、王后、公子、公主。何曾有‘太后’,却是闻所未闻。”
芈月微微一笑,示意侍女退下。“姝姐姐何必与个奴婢一般见识?”
“奴婢笨拙,做主子的就好生调教。否则,纵得他们爬到主子头上去,岂不闹出笑话?”
芈月刻意忽略芈姝的讽刺。“伶俐管用自然是好,忠厚老实更重要。挑人只要一条,就是心里头干净。做事情拙,我可以教她。但是做人拙,就是教不好的。”
芈姝将目光重新投向手中的竹简,显然不欲与芈月多谈,这是无言的逐客令了。
芈月笑容未变,却忽然转换了话题:“如今时移世易,姝姐姐竟也成了女学究。”
芈姝道:“不过略读几卷,算得什么。比之王侯将相,不值一提。”
“事已至此,何必强求?”芈月起身,行至芈姝座前,抚掌笑道:“姐姐久居深宫,不知前朝之事。今日却有一桩大事发生。”看芈姝毫无反应,只当她在强作镇定,因接着道:“七公子之乱已平,余党皆为我大军所剿,今日当问斩于西郊。”
“大争之世,成王败寇,又有何奇?”芈姝却是静如止水,不为所动。
“姐姐真是如此以为?”芈月盯住芈姝。
“若是,当如何?若不是,又当如何?”芈姝瞟了芈月一眼,“我又能如何做?”
“姝姐姐……”
“你我姐妹之情早已不复存在,何苦如此作态,徒增笑柄?”芈姝神色悲悯。“芈月,你处心积虑,一生都活在争斗之中,片刻不得安歇。且看如今,你端坐朝堂、一呼百应,却不比我这囚徒能自得其乐。实在可悲、可叹!”
“若我‘不争’,便是连长大成人也不能了!”芈月反驳道。“你母亲才是处心积虑、处处为难,总想将我置于死地!”
芈姝扬眉,“母后苛待你不假。然,我在宫中处处维护你,又有何亏欠?你却与我争夺先王的宠爱,竟是忘了当日誓言。”
“先王宠爱,又岂是我所能掌控?我从未想过与姐姐争宠……”
“不必再拿这等陈词滥调搪塞我。莫非‘宠爱’追着求着你接受?只是我如今已看淡了帝王薄情,倒不免为黄歇而感到不值。”
“黄歇恃才傲物,逆势而为,抱残守缺,冥顽不灵,不值一哂。”
芈月嗤之以鼻,言谈之中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,又似乎对黄歇毫无留恋之意。
“逆势?”芈姝冷笑,“敢问,阁下所指的是何势?”
“自然是天下一统之势。”
“天下一统,又当是何者统之?”
“自然是秦国。”
“你可记得,你生于何地、长于何地?”
“楚王昏庸,难当此任。”
“秦王可当此任?”
“稷儿有我。”
芈姝这下真的笑出了声:“这便是你要一统天下。既欲承所谓‘霸星’天命,当自为之,又何必拿别人作挡箭牌?”
“姝姐姐好长进。”
“谬赞,谬赞,愧不敢当。”
“只可惜,再多长进,也是无力回天。”芈月的感慨难辨真假。“若有机会重新来过,姝姐姐得天独厚,想是不会再败的。”
芈姝一怔,“逝者如斯夫,不舍昼夜。时光飞逝,犹如河水东流,岂有回头之时?”
“是啊,姐姐,我们都回不去了。”
是夜,秦宫走水,中以清凉殿为最,尽成飞灰。
芈月惊起,望见清凉殿方向火光冲天。火焰升腾,隐隐化作一只鸾凤形状冲天而去。
身侧榻上,义渠王翟骊在梦中与他的草原重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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